李斯突如其來的捨己爲人,連嬴政都感到意外。
上中下三策各有側重,從三個角度出發,解決當前的困難。
嬴政一時難以抉擇,詢問李斯:
“以丞相之見,上中下三策哪一策更適合推廣?”
李斯很享受這種感覺,自己占據主導,始皇帝都要依賴他。
“陛下言重,李斯不敢當。”
李斯假模假樣謙虛一句,這才接過話題:
“以臣之見,上中下三策,其實並無優劣之分,三策並行,能將商君之法弊端降到最低。”
“大善!”
嬴政聞言心情激盪,冇有掩飾對李斯的滿意:
“泱泱大秦,人才何其多,若朕的丞相都冇辦法,一個方士又能如何?”
“無非是滑稽取寵,貽笑大方。”
這句話是對李斯說的,同時也是嬴政的自白。
李斯微微低下頭,用激動的語言掩飾另一種激動:
“陛下所言極是,臣回去後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大秦強大如斯,因為一個的方士三言兩句就冇了,是對陛下功績的否認,對曆代秦君努力的否認。”
“大秦若真需要方士拯救,何其可悲!何其不幸!”
李斯言辭懇切,滿眼都是怒其不爭。
“言之有理。”嬴政微微頷首,認同李斯的話。
接著又看向尉繚:“你有何對策?”
迎著嬴政期待的目光,尉繚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嬴政以為尉繚有所顧忌,大手一揮:“但說無妨,無需顧忌,朕許你不會因言獲罪。”
話說到這個份上,尉繚不得不開口:
“老臣不比丞相,隻想到一個對策。”
“大體上與丞相的下策相同,老臣汗顏,愧對陛下信任。”
說完,尉繚起身長揖,一臉羞愧之色。
李斯頗為得意。
尉繚隻能想到自己的下策,證明自己治國能力遠比尉繚強。
李斯笑容都快掩飾不住,表麵上還是一副謙遜姿態:
“能與尉繚子想到一處,是李斯的榮幸。”
尉繚嘴角一抽,刻意稱呼“子”,打誰的臉呢。
兩人的微表情落在嬴政眼中,嬴政熟視無睹,擺擺手:
“國尉不必自責,丞相上中下三策深得朕心,明日一早,朕將召開朝會,有勞丞相上書。”
李斯連忙推辭:“臣汗顏,對策恐有疏漏之處,陛下不妨問一問那位賢能林先生,或許能查缺補漏。”
“若有真才實學,臣願讓出丞相之位,甘願居於林先生之下。”
“好一招以退為進。”
尉繚頓時臉一黑。
李斯突然提到林然,總算圖窮匕見。
說了那麼多,捨己爲人都是錯覺,真正目標是林然。
一旦嬴政和林然對峙,林然冇有解決問題方法,就坐實了坑蒙拐騙的方士身份。
連帶著說林然是賢能的尉繚,都要因此受牽連。
“老臣覺得不必了。”
尉繚站出來發聲:“丞相的對策精妙絕倫,林先生縱使有大才,畢竟出身不高,眼界哪有丞相開闊。”
“想必就算再聰明,也不會超過丞相。”
“再者,陛下九五之尊,老是去昭獄不妥,扶蘇公子身份尊貴,長待昭獄恐生意外,懇請陛下三思。”
嬴政微微眯起眼睛,一言不發望著躬身請命的尉繚。
尉繚如芒在背,努力保持平靜。
良久。
嬴政輕笑一聲:“國尉所言不無道理。”
“林然未必比得上丞相,朕就不耽誤時間了。
“李斯,回去整理好你的上中下三策,明日朝會,希望你能說服朝堂諸卿。”
嬴政一言九鼎,一般的事一言可決。
但這件事涉及商鞅變法,馭民五術多方麵因素,朝堂肯定要發生地震。
嬴政更喜歡以理服人,如果不行,再來硬的。
“臣遵旨。”李斯拱手領命。
還想繼續說林然的事,嬴政一個眼神過來,驚得他把話憋回去。
始皇帝明察秋毫,說多了,反而會引起懷疑,點到為止即可。
以李斯對始皇帝瞭解,種子已經種下,不怕他不上鉤。
片刻後。
李斯與尉繚並肩離開鹹陽宮。
“丞相好深的心計。”
尉繚笑得眯起眼睛,滿臉的皺紋擠在一起,看著有些滲人。
李斯一臉無辜:“國尉在說什麼?李斯聽不明白。”
“聽不明白好啊。”
“無知是福,老夫也想糊塗。”
尉繚嗬嗬一笑,接過侍衛遞給來的柺杖,晃晃悠悠走下宮門外的台階。
聽著柺杖杵地發出的聲響,李斯眉心擰在一起。
“老東西,裝糊塗不好嗎?”
“哼。”
另一邊。
嬴政獨自一人坐在長案後麵,抽出一卷竹簡,看了幾行便看不下去,滿腦子都是李斯的話。
“啪”的一聲。
嬴政合上竹簡,喊道:“趙高。”
“奴婢在。”
趙高從宮門外小跑進來。
“林……扶蘇那邊有冇有動靜?”
嬴政本想問林然,話一出口又改成扶蘇。
趙高立馬回覆:“稟陛下,半個時辰前獄卒彙報,扶蘇公子一整天都在發呆,林然吃完了就睡。”
“冇了?”嬴政眉頭一挑。
趙高嘴角抽搐:“冇了,奴婢聽說,自打下獄以來,其他方士整天哭爹喊娘,林先生冇喊過一聲冤,該吃吃,該喝喝。”
“扶蘇公子為了討好他,要求獄卒從宮裡送去飯菜。”
“您知道林然怎麼說嗎?”
趙高尖著嗓子叫喊,引起嬴政的好奇。
“他怎麼說?”
“林然說那些飯菜都是豬食,狗都不吃。”
“說禦酒寡淡無味,是小孩喝的玩意。”
趙高本以為嬴政會生氣,誰知嬴政聽後笑了。
“奇人都有癖好。”
“看來這位林先生癖好是口腹之慾,平常美食難以滿足。”
嬴政似是想起什麼,又道:“這個時間,昭獄應該開飯了。”
“趙高,擺駕昭獄。”
趙高下意識開口:“您不是說不去聽林然的意見嗎?”
“混賬東西。”
嬴政丟出竹簡,砸中趙高額頭,霎時流出鮮血。
“朕要做什麼,何時輪到你來過問!”
“奴婢萬死。”
“還愣著作甚,帶路。”
“諾。”
趙高捂著流血的額頭,驚慌失措之下差點撞到宮門。
一刻鐘後。
鹹陽城昭獄。
獄卒照例拿著泔水桶,餵豬似的你一勺,我一勺。
犯人捧著破碗吃得正香。
貴氣逼人的嬴政穿過一眾牢房,來到那間審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