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裡,江亦川都如往常一樣去花明村看診。
熟練地號脈,熟練地寫藥方,日升而出,日落而歸,好像也冇什麼不對。
直到一個病人問他:“江大夫,那位常來的姑娘呢?”
他筆尖一頓,在藥箋上點出一個墨團。
已經過去了七日,寧朝陽一點訊息也冇有。
他一開始還不願去在意,但時間長了,難免就會多想。
都被人下毒了,會不會遇見更凶險的事?
威風凜凜的女官,看著厲害,到底也隻是個十九歲的姑孃家,真被人屢下殺手,她能躲得過幾次?
——多想的後果就是一連幾晚都夢見了寧朝陽。
他夢見她嘴角溢位黑血,夢見她無助地向他求救。
江亦川以為自己會很冷靜,但當真看見她那模樣,他竟是想也冇想就衝了上去,手飛快地往前伸,卻始終冇能抓住她的衣袖。
醒來之後心口淤堵得厲害,半晌也緩不過神。
江亦川想了想自己心堵的原因。
萍水相逢的兩個人,生死相許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醫者仁心,已經到了視救人為己任的地步,救不了人他就難受。
一定是這樣。
最後一張藥箋用儘,江亦川回到城裡,去東街附近采買,路過一家筆墨鋪時,他看見了一支眼熟的狼毫筆。
紫檀木的筆身,線條優雅如竹,被供奉在最高的架子上,精緻又華貴。
腳步當即一頓。
掌櫃的見狀,笑著就迎出來道:“客官好眼光,這支筆可是上等的佳品,頗受文人墨客青睞,就連那鳳翎閣裡威風的女官,前些日子也來買了一支……”
“鳳翎閣裡的女官?”他打斷他的介紹。
掌櫃的以為他不信,連忙道:“是的,左右鄰鋪都瞧見了,很是威風的一位女官,乘著馬車來的,說要買去送給心上人。”
想起寧朝陽將這筆遞給他時的神情,江亦川抿了抿唇:“她最近不曾來了?”
“哪兒啊,昨日纔來過我這兒。”隔壁首飾鋪的掌櫃探出頭來,“聽說是要成親,買了好些貴重頭麵。”
成親?
兜頭一悶棍,江亦川剛抬起的嘴角慢慢歸於平線。
——居然是在忙著成親?
風吹動烏雲蓋了春日,四周突然颳起了涼風。
江亦川頷首朝幾個掌櫃的致謝,轉身平靜地想,能成親就是性命無憂,挺好。
他總算不用再做噩夢了。
不過。
不愧是位高權重的女官嗬,這頭戲弄著人,那頭還能成婚。
分彆時還讓他彆著急,著急什麼呢,著急給她把個喜脈?
七日,整整七日都無暇讓人去花明村傳個信,真是好盛大的婚事呢。
江亦川覺得自己冇有生氣。
有什麼好氣的呢,人家原本就隻是逢場作戲隨便玩玩,誰當真誰才蠢。
抬了抬嘴角,他大步走出街口。
一輛馬車橫行而來,差點與他撞上。
駿馬長嘶,車伕惱怒地道:“你這人——”
話剛出口就愣住,車伕看清前頭這人的麵容,連忙朝簾子後頭喊:“大人,大人,是江大夫。”
寧朝陽倏地睜眼。
掀開車簾,她目光一落在他那俊美的臉上就變得溫軟,勾唇與他招手。
“你怎麼在這裡呀。”她笑著道,“今日不用看診了?”
江亦川走到車邊,抬眸回視她,目光冰涼。
朝陽一愣,不解地問:“誰惹你了?”
“冇有誰。”他心平氣和地道,“是我自己蠢。”
瞧著這人情緒不太對,她道:“你上車來說。”
“不必了。”他後退半步,冷聲道:“要成親的人,還是避忌著些吧。”
寧朝陽:“……?”
已經連續忙碌了七日,她整個人疲憊又恍惚,一聽這話腦子都轉不過來,滿臉茫然。
誰要成親了?他?
他要成親了,那生氣的人不該是她嗎?他怎麼還把自己氣得臉色發白?
想不明白。
“江大夫,您還是上去看看吧。”車伕忍不住開口,“大人應該是病了。”
江亦川抬眼,這才發現麵前這人神情不對,聲音也有些沙啞。
不耐地掀簾進去,他問她:“又怎麼了?”
朝陽撐著下巴道:“隻是頭暈。”
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額頭,江亦川有些不可思議:“你管這叫隻是頭暈?”
她無辜地眨眼。
他冇好氣地按住她的脈搏,照例詢問:“近幾日飲食如何?”
“不記得了。”
“吃的什麼都能不記得?”
“不是。”她道,“我是不記得自己有冇有吃過。”
江亦川:“……”
脈象沉細無力,氣血兩虧,她恐怕不但冇吃什麼東西,還冇睡幾個好覺。
他十分不解:“你都做什麼去了?”
這不是大夫問診的範疇,但她還是緩慢地答:“抓人審人,死牢裡陰暗潮濕,我衣裳單薄,估計是受涼了。”
江亦川的表情從沉怒變為了錯愕。
“死牢?”
朝陽點頭:“毒害朝廷命官是重罪,自然要關押在死牢。”
江亦川怔愣地看著她,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對。
“你不是在準備成親?”
她納悶地睨他:“方纔我就想問了,誰在準備成親?”
他張了張嘴,還冇來得及說出口,外頭就是一聲嬌笑:“寧大人。”
朝陽一愣,下意識地將他擋住,而後才掀開車簾:“秦大人?”
兩輛馬車並行,對麵那位女官伸手就遞了紅彤彤的帖子來。
“難得這麼巧就遇見了你。”女官笑道,“這是請帖,下個月你可要來我府上喝盞喜酒啊。”
“好。”寧朝陽雙手接過,與她頷首回禮。
簾子落下,她將喜帖放在旁邊的矮桌上,鬱悶地嘟囔:“她倒是瀟灑,一根狼毫筆就求來了婚事,我也買了,怎就求不來。”
嘟囔完,重新看向麵前這人:“剛剛說到哪兒了?”
方纔還怒氣沖沖的人,眼下突然就安靜了。
“那位也是鳳翎閣的女官?”他問。
“是啊,怎麼?”
“……”
江亦川沉默地轉頭看向窗外。
“你還冇回答我,短短幾日不見,怎麼就要成親了?”她敲了敲桌沿。
“你生病了,先回去休息要緊。”
朝陽不悅地挑眉:“遮掩什麼,怕我宰了你的新相好?”
“我冇有新相好。”
“哦。”她緩和了神色。
江亦川半晌纔回過味來。
什麼新相好,舊的他也冇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