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辛夷花
長廊無人走過,好事的曹千戶也冇有在暗處盯看。
廊道過於安靜,唯有風搖曳廊下燈籠,被朝陽照出橢圓的影子。
成守義說道:“我知你無心隱瞞你與她認識的事,否則不會在衙前與那宋捕快寒暄。我無意探聽你私事,但如今為了案件真相,我想多瞭解瞭解這位姑娘。”
李非白早已想到他終有一問,在此之前他已經仔細思量過了,說道:“她冇有特意叮囑過我不可提及與她的事,想來是能說的。”
“那勞煩李大人說說吧。”
李非白說道:“她姓薑,願者上鉤的‘薑’,我也是來京赴任的路上與她相識。那日我攜書童……”他驀地一頓,終於想起自己快馬加鞭進京時丟的是什麼了。
他丟了個人,丟了個書童,丟了寶渡!
這會寶渡應該正罵罵咧咧一路吃吃喝喝地在來京的路上吧。
李非白輕咳一聲,繼續說道:“我攜書童走水路,入住地方驛站,卻見那裡已被廢棄,驛卒也不知去向,隻剩滿院黃符。後在那裡偶遇同樣住宿的宋捕頭和孫捕頭,以及他們押送的嫌犯。”
成守義問道:“是薑姑娘?”
“是。他們神色驚懼,說從陸路來時看見了許多屍體,而薑姑娘說那是鼠疫。孫捕頭嚇得連夜逃走,而我知薑姑娘深諳醫術後,便攜她前往聚寶鎮一探究竟。可誰料到了聚寶鎮卻被縣官勾結道士封鎖小鎮,隻為賣天價藥材給百姓,賺取大量不義之財。鼠疫奪了鎮上許多人命,家家戶戶都有亡者,更有甚者全家覆滅。”
這後麵的事成守義已從縣官口中得知,但這般慘烈的描述他卻還是頭一次聽。
那縣官說得輕描淡寫,幾句掠過,與李非白所說對比起來,著實太過簡單,大有為自己開脫的嫌疑。
李非白歎了一口氣說道:“薑姑娘不懼危險,探亡者,望病患,開了一貼藥方贈予百姓。”他說道,“後來的事這兩天楊大人來問過我,我已說清楚。”
“嗯。”成守義說道,“瘟疫之可怕,即便是黃口小兒聽了也會發抖,她卻毅然前往,這與入虎穴冇有區彆。你是官,天職便是為百姓效命,不入虎穴才令人唾棄。但她不是,可卻有如此兼愛仁德之心。”他抬眼說道,“所以你不信她會毒殺一百三十人。”
李非白氣息微沉,點頭道:“私心確實如此認為,但下官會追查線索和真相,絕無偏袒。”
“有這番想法挺好。”成守義又問道,“那你可知她師承何人?”
“曾有人問過,但她未答。”
“哦……那她出身呢?父母呢?”
“也不知。”
成守義笑道:“倒是神秘。她來京定是有目的的,隻是如今還不知是何目的。”
李非白說道:“她對大人似乎有敵意。”
“嗯,我也已察覺到。”
“大人足不出戶已有十年,隻負責斷案,處置犯人的事都交給楊大人。若是結仇,應當也是十年前的事,但她年紀不過十七**,往此推論,或許是薑家上一代恩怨。”
成守義喜他心思如此敏捷,他說道:“假設她冇有殺人,可為何不辯解?”
“或許是為了入大理寺。”李非白回想之前細節,再一次說道,“據宋捕頭所說,她曾屢次提過要去大理寺,即便他們害怕前方瘟疫逃走,她也會自己進京。”
“看來果真是衝著我來的。”成守義問道,“你說當日有兩個捕頭押送她,可為何隻來了一個?”
“另外一位孫捕頭因懼怕鼠疫中途逃走了。”李非白說道,“在驛站時我亮明瞭身份,但宋捕頭不願讓我帶走嫌犯。因事情太過緊急,我便將她帶走了。後來宋捕頭也追到聚寶鎮,見形勢險峻,便和我們一起捉貪官懲藥商,最後離開小鎮時,他便帶著薑姑娘來京,將她押送到了大理寺。”
成守義瞭然點頭:“這位宋捕頭是個恪守職責又有勇氣之人。”
李非白說道:“下官這兩日看大理寺好像還缺些人手。”
成守義看他一眼,板著臉說道:“這不是你一個少卿該理會的事。”
“是。”
成守義覺得還是要親自麵對那薑姑娘,問清楚她要做什麼,不能一直如此耗著,否則朝廷那邊再插手,很可能會把她當做替罪羊處決了。
這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他臨走時又想起來,問道:“她可說過她叫什麼?”
李非白說道:“辛夷,辛夷花的辛夷。”
成守義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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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已過,三月初來,天氣漸漸溫暖起來。
成守義“啪嗒啪嗒”地拍著手上的泥塵往林家走去,到了大門口,他瞧著門上掛著的剛賜的林家牌匾和嶄新的府邸,這推門進去非但門冇關,連個守門的人也冇,隻有兩個藥童在院子裡搗藥。
他問道:“你們師父呢?”
藥童答道:“師父在裡頭院子。”
他大步走了進去,隻見林無舊正坐在庭院中,難得一見的冇有在忙碌什麼。
要知道每回見他不是在忙就是在忙的路上,身上永遠帶著一股藥味,手裡永遠拿著臭烘烘的藥材。
“三哥你家那麼大的地方,連個看門的都冇有,夜裡要是遭了賊你小心那兩個娃娃都被人偷走。”
林無舊回神笑道:“他們夜裡會回家,不會被偷走的。”
成守義笑了起來:“去去去,誰要說這個,我是說若來了賊,你東西就得丟光了。”
林無舊說道:“偷去吧,也冇值錢的東西。”
“……”成守義是冇了脾氣了,與其讓他請護院,還不如他日丟了東西由他親自出馬追回呢。他問道,“你剛纔看什麼呢?”
“喏,開花了。”
成守義往上瞧去,這高有十丈的樹不見一片葉子,枝杈光禿禿的,隻開了一樹白色的花:“就看那些花啊?有什麼好看的。”
“好看,似融春之雪,有堆銀積玉之美。”林無舊鼻子輕嗅,“花香濃鬱。”
成守義嗅了嗅:“真燻人,阿嚏!”
林無舊說道:“這是白玉蘭,樹姿挺拔,花如白玉。若有葉子時,也是濃翠如碧玉。”
“我看皇上賜你的這宅子你都不喜歡,隻喜歡這棵樹。”
“嗯。”
成守義也耐下性子坐下跟他一起瞧樹,那玉蘭花花瓣純厚,在日光的傾照下,透著如白玉的質感和溫潤。
“真好看啊。”他由衷稱讚著,“不過有些未開的花苞怎麼像長毛了,發黴了?”
林無舊失聲笑道:“花苞便是如此,帶著細絨。”他說道,“你見過我藥櫃裡的辛夷麼?”
“見過啊,毛茸茸的,拿在手上像摸了條小老鼠,你說過能治風寒牙痛的對吧?”
“嗯,辛夷花便是玉蘭花苞曬乾而成的。”
成守義訝然,他看著那白玉蘭,又想到辛夷花那一身絨毛的模樣,絲毫聯絡不到一塊:“絕了啊,三哥我覺得這花好像更好看了。”
林無舊笑笑:“我若生了女兒,就為她取名玉蘭。”
“這名字可真是又泯然眾人矣又難聽啊,我侄女得從小哭到大。”
“……不至於吧?”
“至於!”成守義來精神了,說道,“還不如叫辛夷呢,對,叫辛夷。”
林無舊想了片刻,說道:“辛夷……嗯,好聽。”
“對!我侄女就叫辛夷吧。所以……三哥你倒是快去娶老婆啊,彆成天盯著你的藥了,它又不會給你生女娃娃!”
“……忙你的去。”
“一提這個你就趕人走。”
“那我弟媳又在何處?”
“……三哥我去忙了,你看你的花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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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守義來了內衙後院中,從不午睡的他卻小睡了一會,不出意外又做了噩夢。
他剛出了一身虛汗,神情十分疲憊,就連李非白聞聲出來見到他也覺他身體不適:“大人可還好?”
“我很好。”成守義說道,“薑姑娘在?”
“她回來後就冇有離開過房門。”
“我來見見她。”
李非白為他敲了門,裡屋傳來她慵懶聲響:“誰?”
“薑姑娘,成大人想見你。”
“又非審訊的時辰,不見。”
成守義心覺堵悶,他輕咳幾聲順了順氣,說道:“薑姑娘,那個故事,我選好結局了。”
片刻,門被打開了。
薑辛夷看著眼神神色蒼白的長者,笑意愈發譏誚。
“成大人,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