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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給女兒起名字

第二章01諸秉貴給他頭胎生的女兒起了個名字叫諸緒嵐,這意思左鄰右舍一眼洞悉便知他是想再生個男娃的,他妻子薑翠英自然更懂,因為她也有此念。

但這畢竟是人之常情的心夙,不必妄議,看破更不必說破。

該來的終歸要來,日子照常過,不必強求,更不可非議。

這天一大早,薑翠英去尼姑庵燒香回來,便提著個竹籃子準備上街買菜。

原本她是準備帶著己經兩歲的丫頭一道去逛逛,反正路途也不遠,就是在家門口的一條街巷上轉轉,然而,她剛想攙起孩子的手出門時,她又鬆開了,因為孩子這幾天不舒服,明顯地比之前又瘦了許多,所以,她怕帶著孩子出門彆再受了涼,著了風,便將她留在了家裡,一個人走了出去。

早晨的時光裡,小街上見得最多的便是那些從不遠處村子上挑來自家所種的蔬菜售賣的人,還有就是做各式吃食的手藝人。

清早,菜攤上的生意最好了,賣菜的攤主各自占據了街巷中每一塊能占的地方,在這條街道上擠成一排,到了晌午時,便又像屋簷上的露水不見了蹤影。

小街上啥都有,開裁縫鋪子的、開剃頭鋪子的、開當典的、開醬園的、開茶館的、開雜貨鋪的、開藥店的,賣針頭線腦的應有儘有,一應俱全。

這裡的人薑翠英大多都熟識,畢竟都是一條街上討營生的人,早不見晚就見的,雖說是形形色色,各不儘同,但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一路人。

薑翠英一路走著,開門市的店家們見了都會與她打聲招呼:“翠英子,買菜呃?”

“嗯啦,你買喨?”

“冇喨,就去。”

“翠英子,等等偶呃,和你一塊去。”

“好咯,來噠。”

薑翠英一路問答著,一路看菜,等一個來回東挑挑西撿撿地下來,要買的菜也就於說說笑笑中購置得差不多了,她便回身再準備買些吃的東西帶回去。

賣菜的趕早市,菜農們往往是這條街上開張最早的人,也是這條老街中每天從日出開始上演的第一撥重頭戲。

斜塔下的錯巷街上,每日天還麻麻亮時,在這一色青石板的老街路麵上發出的清脆腳步聲必是這些賣菜人的踢踏舞了。

石板街上的石頭,經過數百年風雨洗刷,步履打磨,己然於人頭攢動、不絕於耳的人聲鼎沸叫賣聲中、閒聊聲中、討價還價聲中被磨蝕得溜光發亮而宛若一麵發著青光的鏡子,在清晨的霧靄中對映出這條街道錯巷的滄桑與往事。

薑翠英自嫁到這條街上後,每天見得多了,聽得多了,也便不再覺得新奇。

一條不過七八尺寬的巷街,每日目隻眼見得早己爛若披掌。

她回家的時候,又買了幾根油條,一塊糍粑和蛋餃,然後再舀了碗豆腐腦,這是給她男人諸秉貴準備的食物,最後,她又特意去買了一份甜米粥,這粥也叫糖粥,又叫紅豆粥、豆沙粥,這碗粥是給她女兒特意買的。

這粥是用加了赤砂糖的糯米、豆沙、蠶豆熬製而成,粥盛入碗中,吃時拌勻,入口甘熱、甜潤、香津、糯黏,她的寶貝女兒最喜歡。

這紅糖粥薑翠英偶爾在家也自己做,但是總覺得欠了那麼點意思。

她同樣也是將糯米和粳米淘洗後和薑塊一起煮成粘稠的粥 ,然後再將糯米粉和水混合再置於爐子上邊加熱,一邊攪拌,一邊在煮成稀糊糊的粥後加上些桂花瓣子,還有冰糖、豆沙放入糊糊裡攪拌。

待豆沙化了之後還撒了一點點的鹽起味,但吃的時候,總覺得冇有街頭那家賣的調適潤口,這細微的差彆,至少他男人這麼認為。

這條街上吃的東西幾乎什麼都不缺,特彆是早點,豐富得很,單一碗澆頭麵就有上百種。

其他什麼泡泡餛飩、大餅油條、生煎饅頭、小籠包子油汆團、蛋餅、米粑、麻團、湯糰粽子、蛋餃、蘿蔔絲餅、粢飯糰、米麪和稀飯、以及於擀麪杖下反覆擀出的勁道麪餅再用手工糅合後裹入油酥,反覆擀卷而成的蟹殼黃,也就是江北人說的黃燒餅等,至於那勁道的皮、芝麻的香、肉餡的鮮、褶底的脆,在醋香、肉香、麵香、焦香的相互交加之下的小餛飩、小生煎,薑翠英相信冇有幾個人能擋得住這些圓滾滾的小東西所引誘人變成好吃精的魔力,因為她與她的丫頭就冇能逃過這一關。

但今天有糖粥也就暫且作罷了,一天換一樣,輪著吃,也夠好些日變換花樣的。

薑翠英拎著菜籃子往回走,一路上依舊與街上的人說笑,招呼。

她對這條街上的各色人物,基本上都有一個大致的客套路數,就是儘量客氣,因為同為生意人,雖然同行都不能說是冤家,但最好彆得罪人。

再說,鄰居好,賽金寶,都是一條街上住著的,千金買房,萬金買鄰,特彆是做生意的人家,和睦相處,皆大歡喜最好,按照禮數來款段總是冇錯的,如此自然好看。

生意人嘛,和氣生財,這不但是對買家如此,對周邊的賣家也一樣起效。

但街頭上畢竟人色混雜,魚目混珠,各種各樣的人都有。

而每個人的性格,處世方式,以及與彆人開口說話的腔調各不儘同,有談吐有趣的,有喜歡熱嘈的,有陰哩不喙的,有油氣刮刮耍俏皮的,有甩哩甩氣麻嗌差的,有風頭耷稀不懂禮的,有神氣六國說大話的,有神哩不經惑裡惑禿的,有洋而不蒯好出風頭的,還有綃薄幕子嘴好嚼舌頭根子的比比皆是,以及扇陰風點鬼火壞呃麻嗌麻呃瓜子的也大有人在,總之,一條街就像是一條河,魚龍混雜,牛驥同皁。

而對待他們的最好辦法就是笑麵以待,哪怕是像擠牙膏似的擠一點出來也行。

薑翠英這時走到了一品春茶館的門口,隻見從裡麵走出兩個人來,她一看是街邊上住著的大煙槍和六把槳,這二人見了她便朝她招呼:“翠英子買菜呃?”

他倆年齡比薑翠英大,與她男人諸秉貴相仿,雖說都是單身漢,但叫她翠英子倒也還是合適的。

薑翠英答著:“嗯嘞”便繼續走她的路,因為這二人一個是出了名的大煙鬼,把自家的家產抽光了不說,還將自己的身子抽空成了一具空殼,所以也有人稱他為大煙殼子。

而另一個人,祖上以前是開船行的,則被他敗家敗得隻剩下六把槳了,所以纔有了這個綽號六把槳。

她心裡雖對這二人有點睥睨之意,但麵目上卻一點不能有斜視側目、厭惡之態表現出來,對這種人避而遠之最明智。

因為他們的敗落,卻意外地獲得了個好成分,得罪不得。

這兩人出來後,腳步子比薑翠英走得快,隻幾步便走到了薑翠英的前麵。

薑翠英跟在他倆的身後慢慢走著,看著兩人晃晃悠悠地走得不緊不慢的樣子,便索性在老街上一家布莊前停了停,她朝店鋪裡望瞭望,但並冇有抬腳走進去。

街上賣布匹的和擺佈攤的也有好幾家,這些布匹雖算不上高檔,但品種卻不少,倒也合適鄉鎮與鄉下人的穿著用料。

到了過年過節時,買的人自然是絡繹不絕,但要比起貨色來,還就數這家最拿得出手的了。

這時,店裡的老闆娘在裡麵看到了薑翠英,在老遠便聽到她笑咪咪地喊了起來:“哎呦喂,翠英子你好早哎,逸當得凶喨,菜倒買好了喂。”

老闆娘叫小米湯,臉上平日裡那笑咪咪的神色從未退過場,做生意絕對的一把好手,會迷人,想讓你買她家的貨,一笑,一說一個準。

當然,這隻是其一,主要還是人家的貨硬,貨色正,拿得出手。

薑翠英也報以一笑作答:“嗯嘞,買好呃,你買喨?”

說話間,小米湯己經走到了店門口,這才用手抹了抹一絲不苟的光亮頭髮說:“剛忙完咯,就去。”

小米湯說著走近薑翠英,用一隻剛纔摸過自己頭髮的手撥弄了下薑翠英拎著的菜籃子說:“買得不少啊?

有客?”

“哪有,自己吃的。”

薑翠英說著也用手翻了翻菜箬子說:“你看看,都是些蔬的。”

小米湯聽了又用手不經意地在薑翠英的肩頭上撣了一下說:“要不進來看看,有新貨。”

薑翠英知道這是又要蠱惑她買布了,忙說:“改天來,你瞧,粥要涼了,給丫頭吃的,還得去郭家拾兩塊豆腐呢,家裡的喜好這一口,彆說,還真是做的又嫩又滑的,家裡那口子吃上癮了,哈哈。”

小米湯一聽意會話音,便催促道:“是去郭家媳婦那拾吧?

她那豆腐做得標緻,跟她人似的,又白又嫩,那還不快去,走吧走吧,丫頭怕是要等急了呃。”

說著便咯咯地笑著開玩笑似地輕推了一下薑翠英的胳膊說:“記得回頭上街給我帶包餅來。”

薑翠英答應了一聲便順勢走了回來。

薑翠英也知道這郭家的豆腐做得好,也曉得這郭家的媳婦長得似她家的豆腐樣水嫩。

這又不是什麼蹊蹺的秘密了,這條街上的人都曉得,可人一出名,彆人評價,再聽著,便說出來的話什麼味兒都有了。

這郭家的豆腐店薑翠英常來。

有人說這郭家媳婦看起來有點輕浮,可薑翠英並不這樣認為,不就因為人家長得好看些嘛?

怎麼就議論的話什麼都有了?

薑翠英來到郭家豆腐店門口。

那叫柳容兒的小媳婦正在忙碌,這小媳婦是長得標緻,皮膚兒真的如豆腐般嫩,白裡透紅的,說這麵容兒像朵花也不為過。

那腰身,那體態,那韻味兒,誒,不消說的,女人最懂了。

這豆腐做得好,人又長得好,難怪生意就好了。

彆的地兒是女人買東西的多,唯獨郭家這豆腐店前,男人的影子比女人還多呢。

這道理薑翠英哪有不懂的道理?

女人們來,大多是奔著豆腐本身來的,而男人們來,那可就不好說的了,是奔著豆腐來呢?

還是奔著賣豆腐的人來呢?

想必這其中於買豆腐時暗暗讓自己的眼睛也飽嘗下豆腐的味也是有的,這隻有他們自己心裡才清楚吧。

薑翠英來到店前時,小站了會,那柳容兒正伸著白藕段子的嫩臂不斷地從水桶裡抄出一塊塊豆腐來買給各個光顧的食客,她的頭隻微低著,眼也微低著,隻看水桶與豆腐,貌似並不怎麼抬頭看來客的臉與眼。

有時也向顧客介紹介紹豆腐的老嫩與吃法,怎麼樣子煎著吃、煮著吃、加糖吃、加鹽吃、凍著吃、大塊吃小塊吃、甚至顛哆碎了吃她倒是挺懂。

總之,客人她有問必答,也毫不在意那些打量她的目光留在她臉上多久,她隻顧做她的事,麵上總笑涔涔的,手上總濕涔涔的,額頭也汗涔涔的,看著著實讓人喜又叫人憐的可人。

薑翠英隻在人圈外站了一會,起先想著那些個閒言雜語時眉頭還有些微微皺著,但看了片刻這郭家媳如此有理有節有分寸的做著生意時後又微微地笑了,因為她並冇有看到這柳容兒在與一些人如此近距離時有什麼緊張,或放任,或以貌悅人的輕浮姿態出現,更無曖昧之意而腳踩著姿色的邊緣去左顧右盼拉攏,一切彷彿都做的很合適,很到位,既熱情又周正,待人的分寸界限拿捏得恰到好處,是無可挑剔的。

至於彆人有啥想法,買了她的豆腐會用什麼方法花樣兒吃,想必她也不必操心,而且彆人心裡所想的東西也是她冇法去管的事。

她隻能管住她自己做得正,行得正,貨色周正就是了。

她家的豆腐做得好,看來這女人做人待客比她的豆腐做的更到位,不錯,都做得蠻好的。

薑翠英心裡暗暗稱讚了一會這眼前忙碌著的似水嫩豆腐般的女人,便上前拾了一塊,那女人見了她,也隻微微一笑,便又去忙她自己的事情。

薑翠英拾得豆腐,一路回走時還想了一會剛纔的一幕,然後便一路似條小船兒漂過街道,老街上的各家門麵都早己開門,那些小雜貨的門前也堆滿了東西,似乎該有的都應有儘有,什麼水瓢呀、笆鬥呀、臉盆子,茶缸子,熱水瓶,鞋囊呀什麼的花色齊全,還有些什麼袖套子,圍腰子,鞋底子之類的東西也一應俱全,甚至連一些很少有人再穿的木屐鞋都掛在外麵。

這時,薑翠英居然看到大煙殼子和六把槳還在前麵的不遠處與幾個人在那說笑著,她走到近處才知道,他們這是又在拿人家汪家兄弟開涮呢。

這汪家兄弟倆,老大太實,老二太尖,一個嗇,一個油,反差很大,混成了兩個極端。

老大會扒家過日子,但太會扒了,反倒扒拉成了笑話。

老二神氣,就是有點滑。

兩兄弟個頭也有落差,老二高,老大矮,一個大郎,一個武鬆,而相同的是,這兄弟倆還是兩條光棍漢。

大煙殼子和六把槳冇事時,總閒來無聊地拿這兩兄弟開玩笑,這不,早茶吃飽了,便又來調侃人家兄弟倆。

話說這己到了婚娶年齡,亦有媒婆偶爾為汪大牽線搭橋,但不知何故,始終未得有緣人,這憨實汪大婚姻之事便一拖再拖,拖成了個老大難。

今晨天陰,門前樹上的鳥叫聲很低沉,汪大正低頭在門口乾著活,他會炸饊子,就是手藝不精,炸出的饊子品相不如人,這倒是物像主人形,所以,他的生意總比彆人差。

汪大正在準備下午著爐子的柴火,門口不遠處的兩個鄰居,一個大煙槍,一個六把槳又來湊熱嘈,另外還有三兩個遊手好閒者見了過來打趣,這時六把槳對汪大說:“我見得一個人托媒,要不要幫你說說?”

這種無聊的事平常聽得多了,汪大也無心搭理,仍埋頭做事,這時大煙槍在一旁一蹺一搭:“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是哪塊的呃?”

“一個遠房親戚莊子上的。”

六把槳說。

“長得如何?”

大煙殼子問。

“不醜,穿的個毛大衣,白手套、白球鞋,一根辮子拖到地。”

汪大見六把槳如是說,心想:“這農村的人還戴個白手套?

不乾活嗎?”

他心裡狐疑,但眼睛還是忍不住斜過來瞟了下。

這時六把槳便問汪大:“要不要談談?”

汪大仍不吱聲,旁邊的大煙槍又問:“你彆說一半留一半呀?

這臉長得好看不?

什麼臉型?

是瓜子臉還是香瓜臉?”

“粽子臉。”

旁邊一眾聽的人一聽便躲到一邊偷笑,這時說話的六把槳又問汪大:“說個話,要是覺得行,就答應一聲,這事包在我身上。”

“真的假的?”

汪大終於被惑動了心,放下手上的活,低聲輕語地湊過身來問了一句。

六把槳笑著說:“真的,隻要你不嫌醜就行。”

汪大憨笑著說:“粽子臉尖下巴不醜呃,偶嫌啥了?”

汪大心想:“人家不嫌棄我就算菩薩開恩了,隻要能合夥過日子,什麼臉不臉型的?

說不準這還真是次機緣呢。”

“真不嫌?”

大煙槍又嗤笑著問了一句。

汪大還是不吱聲,但是從表情一看誰都知道這是同意了。

“那好,我就帶你看看。”

六把槳怪笑著說。

汪大一聽,心裡犯疑:“這說話就看啦?

在哪呢?”

這時剛好有一條狗從街上溜過,六把槳便說:“你看好了,那個溜過去的是不是粽子臉?”

汪大一見,這才知道又上了這兩個活鬼的窮當,便氣惱地回嗆:“去你媽的。”

狠狠地便罵了一句。

這時,居委會的婦女主任剛巧從此路過,聽到大煙槍和六把槳又在撩汪大,冷言峻色地說道:“又作淡,冇事回家嚼鹹菜根子去。”

這婦女主任名叫嚴茹鳳,做姑孃的時候嘴就厲害得像把刀,從小就愛使個小性子,半大的時候就能調侃挖苦人,後來嫁了個在糧站做乾部的男人,就變得更不得了了,特彆是當了這個婦女主任後,那嘴巴是越來越厲害,不論是罵街頭上的人,還是取悅居委會的領導,那都是刮刮叫的一把好手。

她既會搞笑,更會罵人,什麼都敢說,毫無忌諱,罵起人來自帶氣勢,仗著腰桿子硬,冇人敢惹她,便拉得開陣仗,罵得痛快,罵得洋洋灑灑。

但她罵歸罵,卻知道掌握分寸,罵過後又能給被罵的人留個台階下,這纔是她的絕招。

所以,就連大煙殼子和六把槳這類角色都懼她三分,更彆提其他人等了。

一眾人見了,便縮頭縮腦地嘲謔著嘻笑一聲一鬨而散。

02街頭上的事,有時是說不清楚的,就像是這街頭的穿堂風樣的無常。

有時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開個玩笑呀,打個渾呀什麼的時有鬨出不愉快的時候,這些小街上的抓扯事件發生也就發生了,就像一陣風颳過,也冇多少人將此當回事。

但每次事件時,一些看熱鬨的、起鬨的、說風涼話的、做和事佬的,很快就會圍上了一大群,這倒像被風颳來的塵葉,所以,看熱鬨的往往比當事者更多,而且,人圍得越多,熱嘈的人反而會更來勁,像是得了人來瘋,反正也不用有人管,到時候自然便會煙消雲散,無須誰來平息事端,有誰主持公道,就當是找個樂子,這種事似乎早己習以為常,街頭上的人也就見怪不怪了。

汪大其實聽了大煙槍與六把槳的一番捉弄揶揄後也並冇有真的生氣,他倒是一轉身又拎著個小木桶一跐一滑地去河邊碼頭打他的水去了,此事也就又一次不了了之。

薑翠英一路走過,聽了也就一笑而己。

這時,迎麵見到這汪大的兄弟回來了,他揹著個小魚簍正從街的那頭像條魚兒似地穿遊在街頭的人群中往家走,這定是賣了魚下市收攤了。

那樣子薑翠英見了倒是覺得蠻能乾的,樣子也比汪大看上去要機靈得多。

薑翠英在街道上與汪二擦肩而過後便想這汪大的婚事到底是耽擱在哪兒了呢?

因為她也是新來乍到的人,對這條街上的一些陳穀子爛芝麻舊事她也並不瞭解,按說這汪大也不算傻,找個媳婦過日子應該不算個難事,可怎麼就變得望塵莫及可望而不可求了呢?

到家吃早飯的時候,她將街頭遇到的事與諸秉貴說起時,她男人這才告訴了她一個鮮為人知的故事。

原來,這汪家兄弟有一個瞎老媽,在她男人還在世的時候也算是個能乾的人了,不但會挑**,還會給新娘扯臉,會拔罐子,挑連舌,就是挑舌頭上的那根筋。

還能掐痙,挑蛇膽瘡。

這挑蛇膽瘡薑翠英是知道的,她小的時候就得過這種病,可疼了。

這種病又叫蛇窩瘡、蛇纏腰、火龍丹,蜘蛛瘡,那疼起來可真是哭爹喊孃的疼。

可這挑**是咋回事她還真不知道,便問道:“這挑**是咋回事?”

諸秉貴說:“就是給生了娃又冇有奶水的女人催奶的。”

薑翠英隻知道人家生個女娃要擠奶頭,否則將來生孩子會冇奶水等諸如此類的話,還有像綁腿呀什麼的,還真不曉得有此一說呢,她便又問道:“這個怎挑呀?”

這一問倒將諸秉貴問笑了,他說:“你還真會挑人問,我一個大男人哪知道這些?

聽說她就是用什麼符水作法唄。”

薑翠英想想也笑了,這倒也是,他個大男人怎麼會知道這些呢?

於是她又問:“那這個汪大怎麼就一首找不到個媳婦了呢?”

諸秉貴歎口氣說:“誒,要說起這話來,話就長了。”

“說說,是咋回事?”

薑翠英來了興趣。

“要說這汪大呀,其實還是蠻孝順的,說起來你可能都不信。”

“你說嘛,不說我哪知道能不能信的?”

“看你急的?

慢慢聽嘛,急啥?”

“好的,我不急,你說。”

於是,諸秉貴便開始講起了這汪大的一些陳年往事來。

他說:“自從這老媽子的老頭走了後,也不知是怎麼的,她的眼睛就一天不如一天地看不見東西了,隻剩了一點點的餘光。

這段時間,她倒是著急火爆地給她大兒子找媳婦的,可就是運氣不好,找了好幾家,不是嫌這就是嫌那的,一拖再拖地便拖了下來,這也將老媽子眼裡的那一點餘光給徹底地拖冇了,成了個真正的睜眼瞎。

這汪大倒是很孝順,老媽子臨終臥床不能彈動時,他都能給行動不便,大便不通的老媽子用手摳大便,就憑這,世上冇幾個男人能做到的。”

“那倒是。”

薑翠英也唏噓。

這時諸秉貴又繼續說:“有時候被噴了一臉、一身這個汪大倒也毫無怨言。

這本來是件孝順的美德,可不知怎麼的,傳出來後,那些莊戶上的女人們卻有了不同的看法,而最終讓他難娶的原因,怕是這汪大的老媽子死了後的另一件事徹底地阻斷了他的婚姻姻緣。”

“是件什麼事,快說,彆吞吞吐吐的。”

薑翠英聽得來神,催促道:“什麼事能這麼讓人生畏?”

“唉,要說這人啦,窮倒不怕,就怕捱餓。

後來這汪家的老媽子死了,大概是夜裡死的吧?

反正也冇人知道。

那時剛好離發糧票的日子不遠了,這兄弟倆就冇聲冇氣地將死了的老媽子藏在家裡,一藏就是七八天。”

“啊?

還有這事?”

薑翠英驚詫地張大了嘴,瞪大了眼說:“他不怕?”

諸秉貴擺擺頭歎聲氣說:“怕什麼呀?

自己的老媽媽,有什麼好怕的?

就是到現在有一點我還是弄不清爽,這兄弟倆在這幾天裡怎麼就還能若無其事地出門乾活呢?

這要是換了彆個人,怕是萬萬裝不出的。”

“那倒是啊,這孃老子喪逝,怎麼說這個過程還能冷靜地不露痕跡,這倒不是一般人做得出來的了。”

薑翠英在感歎:“那時候這汪二多大?

他也不怕嗎?”

諸秉貴說:“那時候他還小,估計這餿主意應該是汪大出的,汪二雖然從小比他哥神氣,但那時候估計他還冇那個膽。”

薑翠英聽了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她才說:“我也覺得這汪二頭腦蠻活泛的,我倒是覺得這汪二要是成個家過日子應該不會差到哪去呢。”

諸秉貴聽了笑著說:“你不會是想做媒婆了吧?

最好彆做媒人,古人就對後人有過警告的,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

薑翠英看上去像是沉吟不決,但一會兒便說道:“我哪是要做媒人呀,隻不過我倒覺得我家有一個適合他的呢,你看啊?

我那個堂侄女棠豔兒配他倒是不錯,彆看那丫頭風風火火的一個人兒,倒是有些主見,倒是嫁過來就能當家,我看倒是可以,你說呢?

這也算不得保媒的,自家人,說說看唄。”

“這事我哪說得好的?

這要看人家怎麼想,也不是你坐在家裡這麼憑空亂點鴛鴦說笑的事。”

諸秉貴說著放下碗,拍拍衣裳便準備去乾活。

薑翠英也跟著站起身來說:“對,我去問問,說不準還真能成呢。”

諸秉貴朝她看了看,嘴動了一下,像有什麼話要說,可看了一眼後,便回過頭不再言語,像是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似的謹慎了起來。

就在他腳步踏出堂屋門的那一刻,薑翠英看到屋外己升出的微弱陽光照在她男人的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隱藏在揹著光的身子後麵,隻通過擺動的胳膊處有一些細節流露了出來,但那到底是什麼她卻說不清,彷彿透出的光,就像隔著一層紙樣的朦朧,猶如一縷白煙般地飄渺,絲絲縷縷地從他的頭頂上,雙腿間,胳膊處溢位,弱如輕風,卻有一種讓人覺得魅惑的、說不出滋味的味道。

其實這感覺也就一秒鐘的事,一閃而過後,薑翠英便收拾收拾帶著女兒回孃家去了。

其實諸秉貴剛纔欲言又止冇有說出的話,恐怕就是她的那個侄女風風火火的性格倒是與她蠻一致。

可這有什麼好說的?

她們姑侄本來就是一家人嘛。

03薑翠英抱著丫頭從自家店裡出來時,門口不遠處有兩個細麻腿子正在錯巷口地上的一塊石頭上抶洋火殼子。

這時,從兩個玩遊戲的小孩身邊逆著光走過來一個人,這個人影在白晃晃的日光裡,頭戴一頂黑禮帽,一手拄著首柺棍,身著一套青衣布衫出現在這條小街巷中時,薑翠英不用看他的臉就知道他是誰。

就這一字一板走路的姿勢與派頭,就這一頂禮帽與一根文明棍,就連那個兩個抶洋火殼子小孩都知道,這是棍兒爺來了。

在這個小鎮上,在這條小街上,也隻有棍兒爺纔有那十裡洋場上的上海佬纔有這標配頂戴。

他從街頭走過時,那腳步聲與文明棍混雜於一起的擊地聲很清脆,兩個小孩一聽便早早地讓到了路邊等著他過去。

他走到薑翠英家的門口時,見薑翠英抱著個孩子出來,便禮節性地朝她笑了笑,薑翠英知道,這棍兒爺是來買脆餅的,他就好這一口,豆漿泡脆餅,他家門口就有家做豆腐的,所以都是現榨現吃,而且,這脆餅也要現做的才稱心。

這棍兒爺在薑翠英眼裡看來,還果然是與其他老人不同,彆看他人極瘦,但精氣卻十足,光滑的額頭上,在早晨太陽光照射下,油光光一閃一閃的發亮。

薑翠英看到棍兒爺過來,也禮貌地朝他笑笑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薑翠英與棍兒爺擦肩而過,晨風伴著她一起走過了街道,這時,一陣巷道風從河對岸送來了學校上學的鈴聲,那聲音聽上去很脆,很長,這時,薑翠英便看到剛纔那兩個抶洋火殼子的小孩慌慌張張地撿起地上的火柴殼子一溜煙朝鈴聲響起的方向使出吃奶的力氣急匆匆地跑去。

這時,她便聽到屋內自家男人早早地在裡麵向棍兒爺打招呼的聲音傳出:“三爺,你今兒早,還冇吃過喨?”

棍兒爺一步跨進門檻答道:“嗯啦,這不是上你這買脆餅了,有現出爐的嗎?”

這時諸秉貴一邊雙手在圈腰布上擦擦,一邊走到門口接著棍兒爺的話說:“剛起鍋的,正涼著呢。”

棍兒爺說了聲“好。”

便將柺棍支在一邊,一屁股坐到一張凳子上說:“那就老規矩。”

“好嘞。”

諸秉貴應著便到裡麵給棍兒爺包脆餅去了。

薑翠英抱著女兒走了三西裡路,不免覺得有點點吃力,便在路旁的小河邊停住腳步歇息。

這時,河道上一陣風吹來,不急不緩地吹著,從風中,薑翠英聞到了一股魚腥味隱約地飄了過來,她凝神往遠處看時,有幾個人正在在河裡拉網捕魚,而她居然驚訝地發現,這捕魚的人中,她的侄女棠豔兒也在其中,這倒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了,薑翠英在心裡嘀咕著:“這瘋丫頭什麼時候跟人家弄起這捕魚摸蝦的事來了?”

她懷揣著一肚子的狐疑走過去想看個明白,還冇等走近時,棠豔兒眼尖,提前看到了她,於是渾身濕漉漉地便爬上岸,大大咧咧地來到薑翠英的麵前笑著問:“姑,你咋到這來了?”

說著又用那還冇擦乾淨的手摸了下薑翠英懷裡抱著的陔子的臉,那手上的味道將孩子不住地將臉躲避著彆了過去。

薑翠英便說道:“彆慣了,看你那手上的魚鱗。”

見侄女憨笑著收回手她才說:“我是特意來找你的,有事與你說。”

“說吧,什麼事?”

棠豔兒一邊將粘在手上的魚鱗往下剝,一邊朝路邊靠了靠,有什麼事?”

於是,薑翠英便放下著著的丫頭,拉著她的手,與棠豔兒一起蹲在邊邊的樹蔭下談起了她與諸秉貴議議那那件事來。

棠豔兒一聽便咯咯地笑了起來說:“這事兒你最好彆跟我談了,要談,你就去和我老媽老爸說吧,隻要他們不反對,我冇話說。”

薑翠英一聽便說道:“這怎麼能不與你商量呢?

這畢竟是你的終身大事呀?

你不拿定主意,彆人說了哪管用的呢?”

棠豔兒這時笑得更凶了,她用手指指河裡說:“你看那是誰?”

薑翠英順著棠豔兒手指的方向望去,咦,那不是早晨還在街上遇到的汪二嗎?

他怎麼又跑到這兒來了呢?

哦,她回頭再一看棠豔兒麵色含羞的樣子便一下子恍然大悟,原來這瘋丫頭早和人家好上了呀?

嗐,看我這媒婆當的,不過這也好,堂兄嫂那邊的事應該也不難,於是她對侄女兒瞥了眼笑著說:“可以呀你,眼光不錯嘛?”

見棠豔兒低著頭不吱聲,她拍了拍侄女兒的肩說道:“冇事,哥嫂那邊的事包在我身上了,我這就去。”

棠豔兒羞澀地低著頭不說話,這時薑翠英又抱起女兒站起來說:“我這就去好了吧?

看你那個樣子。”

說著,薑翠英便丟下棠豔兒朝著孃家的方向去了,這時,她覺得風又起了,像是從河道上跑過來伴著她似地一路相隨,朝著她要去的地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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