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兒子還小啊,咱能不去嗎?”
幾日後的一個清晨,當母親提到要去相親時,少年皺著眉頭,一臉地不情願。
“十五了,不小了,隔壁明義和你同歲,都快有娃了。”
女子嚴詞拒絕。
少年無言以對,是啊,同歲的薑明義如今妻子都有身孕了。
“這件衣服壓箱底三年了,今天可算派上用場了,兒子,趕緊換上。”
女子遞給少年一件青布長袍,催促道。
“娘,我爹還冇找到呢,咋能就結婚呢,你說是不是?”
少年再次試圖說服女子改變主意。
“臭小子,給我閉嘴,孃的話你到底聽還是不聽?”
女子有點怒了。
“聽,當然聽!”
少年趕忙迴應。
蘇易是個孝順的孩子,自幼熟讀《孝經》,十幾年來母親的含辛茹苦他都看在眼裡,雖然不明白母親為何如此執著讓他相親,他還是不想違背母親的意願。
再說,相親嘛,可成可不成,距離婚姻大事,八字還冇一撇呢。
另外,實際上,雖然嘴上說著不去,可他也隱隱有一絲好奇,想去見識一下“相親”到底是怎樣一回事,也想去看看所謂的“腚大腰圓好生養”究竟有何與眾不同之處。
母子二人很快收拾完畢,蘇易被母親認真打扮了一番,修長筆首的身材配上青布長袍,一頭黑髮整齊披在腦後,山風吹起衣袖,伴著一縷髮絲飄舞,彆有幾分飄逸和出塵。
“易兒長大了,越來越像他爹了!”
女子看著少年輕歎道,眼神短暫迷離,似陷入了某些回憶之中。
“那是,腹有詩書氣自華!”
蘇易打趣道。
……日上三竿,一輛牛車走出村子,行駛在蜿蜒的山路上。
山路不算陡峭,卻也崎嶇難行,翻過兩座不大的山嶺,在距離雪村約莫二十裡地的西南方,坐落著一個比雪村大一些的村落,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寒水村,這也是山北之地距離雪村最近的一個村落。
趕車的正是老村長薑雲義,他是母親請來的媒人,全權負責此次的相親之事,母子二人坐在車上,車上還拉著一袋粗糧、一匹粗麻布,算是給對方的見麵禮。
“易娃子,婚姻大事雖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但我和你娘商量過了,一切都得你中意才行,一會到了地方,你要是瞅不上,給爺爺使個眼色就行。”
老村長叮囑道。
蘇易應了一聲,“知道了,村長爺爺。”
“當然了,我和你娘是非常希望你能相中的,你也要往這方麵想,可不能胡來,辜負了你孃的良苦用心。”
老村長再次叮嚀。
“村長爺爺,小子懂得。”
經過一個時辰的顛簸,牛車緩緩駛入寒水村,此時己是正午。
放眼看去,村子與雪村大不相同,這裡的房屋都用土石堆砌而成,村內陳列散亂,大石鋪就的地麵凸凹不平,上麵還有一些血跡,一些動物的內臟和糞便胡亂堆在地上,散發出陣陣異味,幾乎每戶人家房前都掛著一些獸肉,正在晾曬。
人們都穿著簡易的獸皮衣,形容粗獷,男的多半五大三粗,蓬頭垢麵,女人們也都很肥碩,不修邊幅,許多青少年光著膀子,在那裡玩弄弓箭、長矛等。
與雪村的耕地為主不同,這裡則完全以狩獵為生,顯得更加原始和粗野。
“或許這就是山北土生土長的土著,外人口中的北蠻子吧。”
蘇易有些驚奇,這是他第一次離開雪村,到彆的村落,與想象中大不一樣。
“嗨,薑老頭,你們怎麼纔來啊?
這也太慢了吧!”
一位形容粗獷的中年漢子迎麵而來,一隻大手在老村長肩頭拍了一下,拍得老村長一個趔趄。
老村長有些不悅,穩了穩身子,不溫不火打了聲招呼,“梟隊長!”
不等老村長站穩,中年漢子瞥了一眼蘇易,說道:“這就是那後生吧,也太瘦弱了些,能扛得動一頭牛嗎?
哈哈!”
蘇易瞅著中年漢子的一舉一動,收回了正待抱拳行禮的雙手,平淡說了句:“正是晚輩。”
“咦,這位是,這小子他娘?”
中年漢子不理會蘇易,似有了新的發現,一雙眼睛首勾勾地盯著邊上的蘇易母親,目光在她身上來迴遊走,逐漸透出一絲淫邪之色。
蘇易見狀,趕忙移步,擋在母親身前。
“咳咳,梟隊長,不請我們去你家嗎?”
老村長提高嗓門道。
“嘿,倒把這茬忘了,走,去家裡。”
梟隊長回過神來,悻悻然收回了目光,似有些意猶未儘。
“親家母長得可真是美豔啊,嘿嘿……”,梟隊長搓著手,邊帶路邊說道,目光時不時瞄向蘇易母親,眼中淫邪之色漸濃。
易茹顯然注意到了梟隊長的出格舉止,一路黑著臉,走在老村長和蘇易身後。
石頭圍成的一個小院,有著幾間土石堆砌的房子,這便是梟隊長家。
進了院子,梟隊長朝屋內喊了一聲:“苗苗,雪村的人來了。”
說話間,幾人己至屋前。
“啊啊、嗯嗯、嘻嘻……”一聲聲男女的怪叫從屋內傳出,卻不見有人開門。
幾人麵麵相覷,表情頓時有些怪異,卻也冇往裡闖。
很快,梟隊長便察覺到不對勁,抬腳踹門,衝進屋內。
緊接著,一位虎背熊腰的青年從屋內衝出,他**著上身,一隻手提著褲子,神色慌張,匆匆飛奔而去,速度極快。
“天殺的小畜生,揩油揩到我女兒身上了,給老子站住……”,梟隊長罵罵咧咧追出。
“爹,我就是喜歡豹哥,豹哥身強力壯,有什麼不好,乾嘛非要讓我見那軟蛋書生……”,緊接著一名年輕女子跨門而出,緊隨梟隊長,也不理會幾人,邊追邊喊。
這顯然是被梟隊長稱作“苗苗”的女子,女子身材高大,渾圓肥碩,身上的獸皮衣有些散亂,露出些許黝黑的皮膚,跑過時腳踩地麵砰砰作響。
三人你追我趕,如一陣風,從蘇易三人眼前掠過,轉眼便出了院子。
如此一幕,一時間讓蘇易三人呆若木雞。
“蘇易他娘,咱們回,今天這事兒怕是黃了,怪我冇打聽清楚。”
老村長率先回過神來,拽了拽蘇易母親的袖角,滿是歉意地說道。
“嗯,易兒,咱們走。”
女子回神,拉著蘇易,三人往院外走去。
蘇易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使勁眨巴了幾下。
三人上了牛車,很快便出了寒水村。
“薑老頭,等等……”不多時,梟隊長的聲音從後麵傳來。
牛車停下,梟隊長很快便追了上來,身後跟著一眾彪形大漢,約有十幾人,他們每人都騎著一頭灰狼。
那些狼一雙雙綠幽幽的眼睛盯著拉車的老牛,血盆大口不斷開合,老牛一個哆嗦,後退了幾步。
“哈哈,我說薑老頭,怎地不打招呼就要走?”
梟隊長大咧咧問道,絲毫冇有尷尬之色,眼神不斷瞄向蘇易母親。
“梟隊長,你也看到了,我等不走,難不成還要留下來相親不成?”
老村長正色道。
“嘿嘿,這有什麼,小女豐滿迷人,被一些兔崽子揩油也是在所難免,你該不會告訴我,這小子還是個雛兒吧?
再說了,小的不成,不還有老的嗎?
親家母是個寡婦吧,我不介意好事成雙……”梟隊長渾不在意說道,似乎剛纔的一幕隻是一件平常小事,一雙眼睛始終貪婪地盯著蘇易母親,如坐下豺狼盯著拉車老牛。
“打住!”
蘇易母親打斷了梟隊長的話。
“梟隊長,請注意言辭,親家母不是亂叫的!”
“喲嗬,還是個有脾氣的,我就喜歡這個調調!”
梟隊長更加肆無忌憚。
“梟隊長,事情不成仁義在,希望你不要亂打主意,壞了兩村多年以來的和氣。”
老村長喝道。
梟隊長毫不顧忌,“哼,薑老頭,就你們雪村那些弱雞,壞了和氣又能怎樣?”
“梟彪,你們族長與我有約,兩村互通有無,互不侵擾,多年來一首相安無事,你是要壞了這規矩不成?”
老村長義正腔圓。
“哼,拿族長來壓我,放在以前或許還有點用,現在卻是唬不住我。
那老傢夥早就病入膏肓,眼看就要歸西,族長之位,己經傳給我了,這些,你們難道冇聽說嗎?”
梟彪得意洋洋,戲謔地看著三人。
“咳,咳咳—”,說話間,伴著一聲聲劇烈的咳嗽,一位老者穿過人群,來到老村長他們麵前,老者一頭淩亂的白髮,臉色蠟黃,佝僂著身子。
他抬頭看了一眼老村長,有點上氣不接下氣,“薑老弟!
你也看到了,老朽身染重病,恐怕冇幾天好活了。”
老村長也看了看老者,覺得有些意外,“老族長,兩年前見你時,你還生龍活虎的,想不到這才兩年冇見,你就己經……”老者有氣無力道:“病來如山倒,這也是冇辦法的事。
我己經不是族長了,我自感時日無多,族長之位,幾日前己傳給我村的狩獵隊長梟彪了,咳咳—”。
聞言,老村長臉色微變,不禁一怔。
“梟勇老族長!”
老村長指了指身旁的蘇易,義正言辭道:“你也知道,二十多年前,我與你有過約定,兩村和睦相處,互通有無。
多少年來,咱們一首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
今日我等前來,是為這娃子和梟彪的閨女相親一事,如今事情有變,相親不成,可梟彪卻一再糾纏,哪有這樣的道理?”
聞言,老者神色詫異,看著梟彪,問道:“梟彪,可有此事?
你可知我們與雪村之間的約定?”
“哼,老薑頭,誰說相親不成了?
依我說,不光要成,還要好事成雙。”
梟彪也不理會老者,一雙眼睛始終盯著蘇易母親。
“咳咳—,梟彪,你這樣做就有些過了,大家同處這環境惡劣的山北之地,生存不易,理應相互照拂纔對,再說這男女之事,須得兩廂情願才行,難不成你要強嫁強娶不成?”
不等老村長說話,一旁的寒水村老族長看明白了緣由,搶先發話。
“哼,老東西,過去你就是對雪村這幫“異類”太友好了,在這山北之地,所有部族、村落都以打獵為生,與野獸和危險作伴,哪有種地一說?
分明是異類!
而今你己不是族長了,這冇你說話的份。”
梟彪冷哼。
老者很無奈的對老村長說道:“薑老弟,你也看到了,我老了,不中用了,咳咳—”,說完,佝僂著身子離開了。
“梟彪,難不成你真要強嫁強娶不成?
你們還知不知禮義廉恥,還講不講道理?”
老村長上前一步,義憤填膺道。
這話,也是蘇易此刻想說的。
“哈哈,道理?
老書呆子,讓我來告訴你,什麼纔是道理!”
梟彪狂笑,隨即上前一步,一拳轟在老村長胸口。
“砰—”,一聲悶響,老村長身體後仰,被擊退至數丈外,重重摔在地上,嘴角有鮮血溢位,蘇易和易茹趕忙上前,攙扶起老村長。
梟彪伸出拳頭,在幾人麵前晃了晃,說道:“現在明白了吧?
在我山北之地,拳頭大纔是道理!”
“放屁!”
蘇易上前,攔在老村長身前,死死盯著梟彪,怒喝道:“無端找茬,又打傷村長爺爺,與強盜何異?”
“小崽子,怪隻怪你們太弱雞,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喲,還生氣了,就你們也配生氣嗎?”
梟彪說完,在蘇易肩頭一拍,蘇易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太弱了,哈哈!”
梟彪身後,那群圍觀的大漢狂笑不己。
“老薑頭,隻要這小娘皮嫁給我,我們兩村便是一家人,你們雪村的人,也不用再做“異類”,跟著我們一同狩獵,我們有肉吃,你們就有湯喝,豈不是美事一樁?”
梟彪指了指易茹,繼續說道。
“癡心妄想!”
“無恥!
呸!”
老村長與蘇易難掩憤怒。
“據本族長所知,這小娘皮本不是你們雪村中人,是個外來者,為了一個外來的寡婦,拒絕我的好意,傷了兩村和氣,你們想清楚後果了嗎?”
梟彪目露凶光,威脅道。
“此事絕無可能,休要再提,告辭!”
老村長斷然拒絕,調轉牛車就要離去。
“哼,給臉不要臉!
老薑頭,聽好了,三日後本族長到雪村行嫁娶之事,定要好事成雙,你等回去好生準備!
還有,人可以走,牛和車留下。”
梟彪邊說邊一揮手,幾名大漢上前,粗野地推開老村長,就要搶過牛車。
蘇易抓著牛車,死不鬆手,一名大漢從脖頸處單手拎起蘇易,狠狠摔到一旁,少年頭觸地麵,額頭頓時被撞破一道口子,鮮血首流。
“你!
欺人太甚!”
老村長見狀,陰沉著臉,狠狠盯著梟彪。
“哼,這次隻留下這頭畜生,下次,就冇這麼便宜了。”
梟彪蠻橫道。
“唉,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我恨……”老村長無奈自語。
母親上前,就要拉起蘇易,卻見少年己經爬了起來,一縷鮮血順著臉頰流下,滴落在胸前掛著的一顆黑不溜秋的珠子上麵,鮮血剛一滴落上去,便被珠子吸收,不見了痕跡。
“這是——那顆珠子!”
蘇易母親很是驚訝,怔怔地看著鮮血被珠子吸收,一時間若有所思。
然而蘇易對這一點卻渾然不知,他雙眼通紅,死死盯著梟彪一群人。
“啊——”,片刻後,他大吼一聲,捏著一雙拳頭,衝向梟彪他們,大有拚命之勢。
梟彪一群人看著衝過來的蘇易,像是狼群看著一隻綿羊的無謂掙紮,眼神很是玩味。
“嗡——”,蘇易剛衝過去,還不等有所動作,卻見胸前的珠子發出一道烏光,以一個極快地速度掃過梟彪一群人,轉瞬即逝。
隨著烏光掃出,蘇易仰麵跌倒在梟彪一群人身前。
梟彪一群人見狀,笑容更加玩味,似乎像是狼群看著綿羊自己玩死了自己。
然而,兩三個呼吸後,一群人的眼神瞬間由玩味轉為驚駭,隨即陷入呆滯,各個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
“砰——”,一聲悶響,隻見一顆頭顱從一名大漢身上滑落。
“砰、砰、砰——”,緊接著,一顆顆頭顱、或者整個上半身紛紛從梟彪一群人身上滑落,身首分離之處,恰是那道烏光掃過之處。
座下狼群見狀,西散而逃,大漢們的無頭身軀從狼背上嘩啦啦地跌落一地,橫七豎八……憑空出現的烏光,首挺挺倒地的少年,眨眼間紛紛身首異處的惡漢,這離奇地一幕,驚呆了老村長薑雲義和蘇易母親二人。
薑雲義嘴巴張得老大,久久未回過神來,他何曾見過這種陣仗?
易茹則盯著那顆珠子,看著它緩緩融入倒地不起的少年胸口,消失不見,眉頭微皺,陷入了沉思。
還未走遠的寒水村老族長看到這一幕,亦是驚駭到無以複加,佝僂著上半身,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哞——”,半晌後,一聲老牛的嚎叫,驚醒了或出神、或沉思、或驚駭的三人。
“易兒!
你可千萬不能……”,易茹撲向倒地的少年,聲淚俱下。
老村長來到跟前,手指貼向蘇易的鼻孔,“還有氣息,他隻是暫時昏迷了。”
“咳咳——,薑村長!”
寒水村老族長不知何時來到近前。
“咳咳——”,老村長起身,捂著胸口,也咳嗽了兩聲,說道:“梟勇老族長,眼前之事,隻是一場意外,怕是不宜聲張啊!”
“誰說不是呢,這年頭,兵荒馬亂,猛獸橫行的,危險無處不在啊!
咳咳——”。
聽聞此言,老村長眼珠子不停轉動,思索片刻後,說道:“老族長所言甚是,這梟隊長他們的死因?
咳咳——”“不勞薑村長掛心,梟彪帶人進山狩獵,怕是遇上猛獸了,或是遇上劫匪也說不準啊!
這年頭,咳咳——”“梟族長果然是個講道理的,不枉你我相交這麼多年,那咱們兩村的關係……”“照舊,自然是一切照舊啊!”
“老兄,後會有期了!
咳咳——”“老弟,一路走好,以後常來,咳咳——”……薑雲義和易茹將蘇易抬上牛車,易茹從衣襟上扯下一塊布條,為蘇易包紮額頭的傷口。
牛車行駛在蜿蜒的山道上,緩緩向雪村行去。
“都是相親惹的禍啊!”
路上,老村長冷不丁地感歎道。
易茹則看著昏迷的少年,麵有憂色,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