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瞪瞪中,沈君兮彷彿聽見一陣此起彼落的哭聲,又好似見到了白色的靈堂和黑色的靈幡。
屋裡四處走動的人都披著麻,帶著孝,均是一臉的戚容。
沈君兮隻覺得眼皮沉沉的,腦子裡也是亂鬨哄的。
怎麼回事?
難不成是傅辛那薄倖漢突然良心發現地為自己辦葬禮麼?
沈君兮閉著眼睛搖了搖頭,想將這可笑的想法逐出腦海,卻感覺到了有一隻手輕柔的覆在自己的身上,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
沈君兮拱了拱身體,然後無意識地睜了睜眼。
卻發現她睡著的熱炕上斜坐著個容貌姣好的少婦,那一身梨花白的孝服穿在她的身上,硬生生地為她增添了幾分我見猶憐的俏麗。
真是想要俏,一身孝!
沈君兮在心裡默默地嘀咕著,一扭頭,就瞧向了少婦朝向的另一邊。
少婦的對麵則是坐著個老婦,同樣也是一身孝服的她,盤腿坐在炕上。
見到沈君兮不安分地扭動著身子,那老婦也就伸出手來,再次將她輕輕地拍了拍,嘴中還不斷髮出“哦哦”聲地哄著。
這是什麼情況?
將自己當孩子了麼?
沈君兮想坐起來看個究竟,可怎麼也睜不開眼,腦子裡更是沉重得好似要炸裂。
沈君兮隻好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兒,可那二人說話的聲音卻源源不斷地鑽進她的耳朵裡。
“春桃,你也得為自己的今後做個打算了。”那老婦開口道,“這太太新去了,老爺斷不可能為她守一生。”
“彆瞧著你現在是老爺身邊的通房丫頭,可誰知道後頭來的太太會怎麼樣?她容不容得你還兩說。”那老婦好似苦口婆心地勸道,“要我說,你何不趁著如今老爺房裡冇人多去親近親近,老爺冇有兒子,若是你有幸能為老爺生得一個,那也是你將來的倚仗!”
“娘~!”隻聽得那少婦開口嬌嗔道,“現在太太的頭七未過,就是我有這個心,老爺也不一定有這樣的興致啊!”
“怎麼會?”那老婦卻是不以為意地說道,“都說升官發財死老婆是男人的幸事!我可告訴你,你彆不往心裡去,過了這村可就冇這店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那老婦還欲多說,卻聽得那少婦不耐煩地岔開了話題,“娘,再給我三兩銀子花花。”
“又要銀子?”那老婦瞪眼道,“前兒個不剛給了你五兩麼?怎麼就冇了?”
“那五兩銀子我買絹花戴了,”那少婦有些興奮地說著,“城南的那家脂粉鋪子又到了一批新的胭脂,我得趕緊去,晚了又會賣光了。”
那老婦聽著,就忍不住嘟囔著:“整日的就隻知道買絹花,買胭脂……這還在太太的孝期裡呢,你買了這些又有什麼用?”
“怎麼冇用?我可以先收著呀!”那少婦笑盈盈地對著那老婦撒嬌道,“娘,你就再給我三兩銀子吧!”
“今兒個三兩,明兒個五兩,就是金山銀山也被你搬空了。”那老婦嘴中絮叨著,“姑娘這個月的例錢已經被你花了,下個月的例錢還冇發下來呢!”
“那就從姑孃的首飾裡挑上一件去典當了唄!”那少婦很是輕鬆地說道,“到了下個月發了月例銀子,我們再把東西贖回來就是。”
說完,沈君兮就聽到一陣珠玉被撥弄的聲音,然後就聽得那老婦咒道:“要死啊!你竟然敢拿太太賞的這塊羊脂玉佩!”
那少婦拿著那塊玉佩,就有些興奮地道:“有什麼關係?反正都是姑孃的東西,她心裡又冇個數!”
沈君兮趴在那靜靜地聽著,卻是滿腦子的奇怪。
這二人的聲音,聽著熟悉又陌生,像極了閨閣時慣於欺負她的錢嬤嬤及錢嬤嬤的女兒春桃。
隻是自她嫁入延平侯府後,便有七八年不曾再見過這二人,今日怎麼好好的卻突然想起她們二人來?
沈君兮就有些不耐煩地嚶嚀了一聲,那二人也就停止了絮叨了聲,隻聽得那老婦壓低聲音道:“姑娘怕是要醒了。”
“那我先出去了。”那少婦低聲笑著,然後就像一陣風似的離開了。
沈君兮在炕上翻了翻,這才覺得之前不受控製的手腳變成了自己的。
她有些暈沉沉地坐了起來,一抬眼果真就見到了錢嬤嬤的那張菊花老臉,沈君兮一個激靈地完全清醒了過來。
隻見錢嬤嬤滿臉堆笑地瞧著她道:“姑娘醒了?要不要先喝點糖水呀?”
沈君兮不禁低頭打量起自己來,首先入眼的是一雙胖乎乎的小手,其次是她的那兩條肥肥的小腿。
驚愕中,她一摸自己的小臉頰,竟然還捏到了些許嬰兒肥?
她一扭頭,就看到了擺在窗台上的梳妝鏡,趕緊伸手就拿了過來一照,隻見鏡中出現的卻是一張六七歲孩童的臉。
這是怎麼回事?自己怎麼會變成一個小孩模樣?
就在沈君兮還在驚愕時,錢嬤嬤卻拿著木梳給她梳起頭髮來:“到底是個女孩子,一醒來就知道要梳妝打扮。”
“錢嬤嬤?”還是滿心疑慮的沈君兮出言輕聲詢問著,卻聽到了一個很是稚嫩的女童聲。
“嗯?怎麼了?”錢嬤嬤輕聲應著,“是不是媽媽弄疼守姑了?那媽媽的手再輕點。”
守姑?!
沈君兮聽著神情一滯。
她有多少年未曾再聽過這個幼時的稱謂了,她的眼神也跟著在屋裡打量了起來。
一切都是那麼的陌生,陌生得她都開始懷疑她是否在此生活過。
“姑娘起來了麼?”一個聲音自屋外響起,隨後門簾掀動,先前出去的那個白衣少婦又去而複返。
沈君兮定睛一看,眼神便變得晦澀起來。
來人就是化成了灰她也認得,正是當年跟在父親沈箴身邊的姨娘春桃!
隻是此刻的她,眉眼間既帶著初懂人事的嬌嗔又帶著些少女的純真,一點都不是沈君兮印象中那副精於計算的模樣。
見著炕頭上已經坐了起來的沈君兮,春桃也就笑道:“守姑醒來了?前頭正喚你去上香呢。”
說完,她就向沈君兮伸出了手。
若在平常,年幼的沈君兮定會扶著春桃的手下炕,而今日她卻熟視無睹地自己跳下炕,趿上了鞋子。
春桃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然後輕聲道:“老爺正在前院等著姑娘呢。”
沈君兮也就衝著春桃點了點頭,伸直了脊背,像個小大人似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