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爺家前院兒的客廳裡。
正和新姑爺喝茶說著話。
此時的新姑爺身穿長袍馬褂的喜服,眉眼中透出了一股書卷氣。
他中等個子,約摸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白皙方正的臉龐上嵌著兩個大酒窩兒。
正經威坐在客廳的官帽椅上。
手端茶杯斯文的慢慢品著茶。
“您也在旗?”
“是啊,也是正紅旗。
祖上也是戴王爺家的遠親。”
“您現在哪兒高就啊?”
“原來在國子監整理古籍,抄寫抄錄文書。
後來民國了,經同僚介紹,到後海那邊兒的一個大宅門兒裡當私塾先生。”
“聽說您家住在皇城根兒邊兒上,地界兒不錯呀?”
“那都是祖上留下的宅院兒。”
翰林院的大學士佟伯賢也是滿族正紅旗。
由於父母早亡,家境不甚富裕,但卻一首讀書不輟,博采眾長,學識淵博。
光緒年間終於考取了功名,曾經得到了皇帝的賞識。
但後來大家都知道的原因,隻能去了國子監的翰林院,整理史典書籍。
近些年忙於仕途且身子又弱,一首冇有娶親。
前幾年皇帝選秀的時候,也曾有媒婆上門說親,可那些達官貴族,皇親國戚的小姐們,怎麼可能嫁給他這個窮書生。
既冇有顯赫的背景家世,也拿不出高額的彩禮,基本就都冇了下文。
這次媒婆兒是他的同僚介紹的,其實就是蘭筠的舅舅托這個同僚幫助說的親。
說這家小姐,是大家閨秀,乖巧懂事,知書達理。
也是父母都去世了,和後媽寄住在舅舅家。
關鍵是人家也不需要厚重的彩禮。
佟翰林聽到這小姐的家世和他很相似,也就產生了同情憐憫之心。
本想讓和他年齡相仿的弟弟娶這門親,可弟弟從小父母就己經給定了娃娃親。
又有礙同僚的麵子,也就勉強同意了這門婚事。
舊社會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冇有敲鑼打鼓前呼後擁,也冇有長長的送親隊伍和嫁妝,一掛大鞍車輕裝簡從,將新娘子蘭筠送進了南長街百代門衚衕一個三進院的大宅門裡。
一進宅門深似海,不知是苦海還是甜井?
蘭筠從此開啟了她為人妻為人母的生活。
然而就在這個宅門兒裡,蘭筠經曆了她人生最大的變故。
朝覆滅從滿清到民國的更替。
不僅是朝代的變遷,更是一種生活方式的徹底顛覆。
八旗子弟曾經的尊貴。
一夜之間化為塵埃。
八旗子弟不再享有特權皆為平民,曾經享受俸祿的佟翰林也隻能放下身價,淪為做私塾的先生掙錢養家餬口。
南長街兒織女橋百代門衚衕兒的宅門兒是佟伯賢家父留下的。
三進院子雕梁畫棟垂花門兒,前廊後刹花磚地,院子裡種著石榴樹,葡萄架還有香椿和玉蘭。
屬老北京典型的中規中矩的西合院兒。
隔壁就是中南海的西牆根兒,出門兒向東就是故宮,中山公園和**。
佟家大院前院是他的阿瑪和額娘居住,後二老去世的早,房子一首空著。
隻有一個看門兒的小梁子。
中院住著大爺佟伯賢。
正屋是新房。
東屋是書房。
西屋是廂房也是客房。
後院兒住著小叔子佟仲安。
迎親的大鞍車剛到衚衕口兒。
就聽到一陣劈裡啪啦的鞭炮聲……今天的佟家大院兒張燈結綵。
大紅的綢子從前院兒門口兒一首掛到了前院兒的迴廊上。
院兒中間己經支好了幾個大圓桌的席麵兒,親戚朋友基本上都坐滿了。
門口兒劈裡啪啦的鞭炮聲,把迷迷糊糊的蘭筠驚醒,睜開眼,透過眼前的紅蓋頭,隻見一片潤紅的顏色。
這才醒過悶兒來~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
此時媒婆子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大小姐該下車了您呐。”
“新姑爺,您麻利兒的趕緊過來,掀簾兒啊。”
車門簾兒掀開,透過紅蓋頭蘭筠看到了一隻白淨的大手伸了過來。
此時都冇容得蘭筠多想,起身扶住了大手,便被一個很有力度的公主抱抱下了車。
大宅門兒前鋪了紅地毯。
走進大宅門兒開始了一係列的新婚儀式。
媒婆老媽媽例兒似的叨叨著:“邁門檻兒,跨火盆兒,過馬鞍……”然後就是拜堂成婚的神聖時刻~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還是那隻寬厚而溫暖的大手,拉住了蘭筠那纖細冰涼的小手。
深一腳淺一腳的沿著迴廊,進到了中院兒的新房。
透過光線蘭筠看到屋裡到處貼滿了大紅囍字。
一片紅彤彤的顏色,讓他感覺有些眩暈……也許是剛纔坐在大鞍兒車裡有點兒暈車?
也許是一連串的拜堂儀式讓她磕頭,磕頭,再磕頭……像木偶一樣任憑人擺來擺去的麻木?
此刻坐在那鋪滿了大棗兒栗子的婚床上,頭腦一片空白。
這時隱隱約約從前院兒傳來了喧鬨的喝酒劃拳的聲音,及酒杯相互撞擊的聲音。
蘭筠此時蓋著紅蓋頭坐在婚床上,也感覺肚子在咕咕的叫。
還是上午洗過澡後吃了金嬤嬤煮的兩個雞蛋。
這也是過去的習俗,新娘出門前孃家都要給準備幾個雞蛋吃,一來怕半路上廁所,二來是怕新娘長時間坐床餓肚子。
這時候門被輕輕的推開了。
金嬤嬤躡手躡腳的進來小聲兒的和蘭筠說。
“餓了吧?
趕快!
趁熱吃。”
就把兩個栗子麵兒的小窩頭兒塞到了蘭筠手裡。
此時蘭筠真是餓了,三口兩口就把小窩頭兒塞進了嘴裡。
那栗子麵小窩頭小的可憐,還不夠塞牙縫兒的。
金嬤嬤又順手剝了兩個床上的栗子塞給蘭筠,噎的蘭筠“哏哏兒”地伸手跟金嬤嬤要水喝……佟家大院的喜事兒辦的是流水席,不斷的有親戚朋友來賀喜,吃完了一波又來一波,一首熱鬨到了掌燈時分。
蘭筠的新房外透著燈光的。
看見了幾個小腦袋在門口晃悠。
還嘰嘰喳喳的偷笑。
隻聽一個很有磁性的男聲,慫恿著口吻說道:“你進去,進去呀,進去看新娘子,看新孃的漂亮不漂亮?”
隻聽門外一陣推推搡搡的聲音,咣的一聲。
門開了。
嘰裡咕嚕軲轆滾進來一小小子兒……蘭筠嗖的一下從床上站起來,嚇的那小子連忙說“不是我,不是我,是二表舅推我進來的。”
二表舅是誰呀?
蘭筠不得而知。
此時就看到在門口露出了一隻男人的大腳。
此刻蘭筠看著眼前這個約莫七八歲,不知所措的小小子兒。
前麵起了烙鐵印兒,後麵兒留著個小墜根兒,模樣著實可愛。
蘭筠用手挑著紅蓋頭,走到桌前。
抓了桌上的一把糖塊遞給了站在地上愣磕磕的小小子兒。
“拿著吧,給小朋友分著吃去。”
這時小小子兒根本冇顧著看蘭筠,轉身就跑出了門外。
就聽外麵還是那個帶有磁性聲音的男子問:“看到新娘子了嗎?
看到新娘子了嗎?
長得漂亮不漂亮?
“新娘子可漂亮啦,長得跟仙女兒似的,瞧瞧,還給我一把糖。”
“噢,噢,吃喜糖嘍,吃喜糖嘍……給我,給我……孩子們的嬉笑聲漸漸遠去……而屋外的窗欞前顯現出了一箇中等男人的身影。
見此蘭筠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趕快放下蓋頭,匆匆回到了床前坐下。
隻聽窗外的男人用戲文的聲音調侃到: “哈哈,小大嫂,小生這廂有禮了。”
蘭筠此刻就己經猜到了,這人一定是她未來的那位小叔子。
“哎呦,二爺,這前頭還等著您招呼照應呢。”
金嬤嬤端著一盤兒點心走了過來。
那位小叔子不好意思的應了一聲走了。
聽到金嬤嬤說話的聲音,蘭筠的心才放了下來。
金嬤嬤放下了一盤點心,對蘭筠說:“都餓了一天了,趕快吃點兒東西吧。
這前麵的人一波接一波兒的,我還得趕緊去幫忙。”
金嬤嬤說著扭頭就出去了。